02-06-豌豆-在武汉这半个月的生活

  1. 在武汉这半个月的生活

在武汉这半个月的生活

开始的几天我们还在爸妈家和我们小区间往返,有时走路,有时骑电动车,走路大概十几分钟。那时街上零星还有几个人,不知是不是巧合,都是独自出现的。也看到几辆车开了过去。我们拍了许多这种街市空旷的图片。返家主要是拿“物资”,有我妈需要的洗涤剂、抹布,爸爸过年炸的肉圆、藕夹,本来是给我们在那边吃的,又全搬了过来。出门时开始带着一些纸,按电梯时用。

那几天我们还在过年,赖在床上不起,十点钟吃早饭,吃完各自看东西,累了他们又蒙在被子里睡觉。我们好像以吃饭为业,常常没干什么就又开始吃饭了。晚上吃完了就打麻将,妈妈胡得多,有一晚她赢走了我们三人五十块钱。在做所有事的间隙都会聊聊最新消息。那几天我们整天抱着手机,每分钟都有新闻。

妈妈交替与两边亲戚视频会议,讲每天在干什么,心里怎么想的,互相询问,对方是否和自己一样不再出门。爸爸跟奶奶解释了几次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,为什么我们都在家坐着,以及为何没人来拜年,最后用“就是往日(以前)的发人瘟”让她弄明白了。

有一天晚上和我爸吵架了,因为“意见不合”。事后我反思,可能自己看了太多信息内心压抑,以此为由爆发了。没必要。之后我停看了几天手机,想把情绪调节好。妈妈晚上给我发信息,说她肚子上伤口结了疤很高兴,“那几天伤口不好我恐怖极了”,大意就是好不容易好起来了不要闹矛盾。我也很快回复,说这种时候我不该那样我们应该团结起来。

后来几天武汉天气很好,天天都是大太阳,那时我们都以为冬天就快结束了。去超市买菜的人多了些,仿佛是他们看到了什么希望。爸妈去对面超市买了一回蔬菜,我和土豆骑电动车带物资回时,正看到他俩拖着小车往家走。买回的是重庆来的“爱心菜”,一大把油麦菜四块多钱。爸爸说超市排队要很久,主要每个人都买一堆东西。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去超市。他将在多天后又回忆起这次买菜事件,并后悔当时买少了。

之后各群开始紧急通告,现在还没到放松的时候,千万不要聚集。业委会开始在小区门口摆桌子,拉横幅,给进出的人量体温。他们开始商议要不要把小区封起来。

不去超市之后,我们又获得了两次蔬菜。一次是隔壁餐馆老板从江夏回汉,带了一批菜拿来小区卖,价格便宜,是做好事。我妈一得知消息立马戴上口罩冲了出去,我打赌前后没有十秒。等我出门看时,她已经晃到门口了。过会儿她拎了一大包白菜苔回来,我没能看清她的表情,但她走路时晃动的姿态让我觉得她喜不自胜。“这可是稀有物资。”她抖落袋子里的东西,蹲在客厅摊开来,“又够吃三四天了。”问价格是三块一斤。

第二次获得菜是别人丢到门口的,一颗大白菜,几个胡萝卜,还有不少葱蒜。也是爱心菜,据说是业委会一位邻居买来送给大家的。我们住一楼,他丢下就走了,喊我们去捡菜。妈妈又赶快出去把它们抱了回来。

还有另一邻居不知从哪里弄了块地,早就种了不少菜苔,时常会给我们送些来吃,上次来我们给了他一些鱼丸。妈妈说他一人在这里工作,家里人现在都在深圳。

亲戚有还在种地的,给另外的亲戚捎些菜吃,没菜吃的就把自己包严点,去超市搬些东西回来。今天J姨出门买米,我看雨衣、套鞋、护目镜都用上了。武汉今天是下雨了。她说去了个人少的超市,东西很少又贵,“随便一买花了一千块”。买了二十斤大米回来,米也贵。回来J姨就洗头洗澡。

最后一次回家拿物资是好几天前。街上的气氛已经完全不一样了,看不见一个人,一辆车。我们也不再走路,骑电动车,总觉得这样安全些。出小区时要跟管理员报备,他告诉我们快些回,要关门了。去到那边,时常去的停车场封闭了,到另一个,报名字和电话才能进。尽管他多次问了我的名字,但我还是看见他实际是写了两团花。这次电梯间倒贴着一盒纸巾了。

我们整理了三大包物资,关停水电,匆匆离开。返程途中我唯一记得的人是一位外卖员,他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速度,在十字路口慢慢前行,似乎在思考自己到底该往哪边拐。

快到家门口时爸爸忽然冲出,举着一个喷壶说要给我们消毒,并开始往我们的鞋子上喷东西。晚上回家开始幻想,这一路会不会不经意接触到了什么东西?这么乱想着很久才睡着。

第二天下来发现一切正常,什么都没发生,连日来循环体验过的喜悦再次降临。我们家之前每人都偷偷在心里算日子,最近一次吃年饭、聚会的时候,妈妈做完手术离开医院那天。一个个“14天”过去,我们心里的石头一颗颗落地。

之后的很多天,我们忘了日子,好像过得都一样。有时看书,看电视,心里也不平静。直到最近,我们这些还在家的,慢慢恢复了些工作。土豆开始自学教程,妈妈开始弄网络课堂,听说是上午让学生看直播,下午在群里答疑。有老师说不敢回学校拿电脑,只好用手机工作。

食物不用太担心,可以吃的还有很多。另外我妈有囤货习惯,家里洗护用品卫生纸用不完。在我夸了她之后,她又拿了一包草药过来找我,说奶奶的药她之前就囤了一个月的。我总以为我们多少也是“现代社会”,没想到在这里生存还是她的经验好。

现在就是蔬菜种类少,菜苔有很多,我听说不少武汉人家里都囤了很多菜苔。要说遗憾有一点,面粉已吃完,做不成饺子了。今天爸爸看到我把一块珍藏的火锅底料拿了出来,问我是不是想吃火锅?但很快他自己也意识到,我们现在没有东西可以吃火锅。大米、苕粉有不少,冰箱还有大量冻肉,过年炸的丸子和鱼还有两三包,蔬菜吃完再想办法。

中午吃了番茄鸡蛋,像是很久没吃了。昨晚做了包子,一斤面做了近二十个小包子,五个人吃了一餐还剩一半,第二天又过了个早。我年前买来准备做面包的面粉被我妈看见了,说想拿来做油条吃。每天我们几个轮换着洗碗,妈妈做的菜太油我们不愿吃,我们做的太淡她不乐意。这样吃了几回才找到平衡。

口罩也还有,之前从北京带回的一堆防雾霾口罩还有富余,医用口罩也还有几个。不出门的话没什么消耗。

恐慌依然在每人心底低旋,大家都害怕会被忽然抛入另一块世界。“只要不出去就行了,”妈妈走路时偶尔念着这句话。

今天小区外面开始播广播了,高音喇叭斥责一个遛狗不戴口罩的人,此外还说了些别的话。群里隔段时间就有人感谢志愿者。除了互相告诫,分享信息,讨论怎么买菜也是小区群的重要议题。

有些朋友第二次与我联系,问情况如何,结束时我们互道“保重”,颇有些悲怆。刚才跟一个朋友聊天,他们年前回了老家,已经被隔离十几天了。村长之前打电话问回不回来过年,那时人已经到了。现在全村一千多人都知道他们家了,在群里讨论,外面还有些谣言。每天有人上门给他们两查体温,送菜吃。

封城之后,我总想起来一个故事。是当年读大学的时候室友告诉我的,她是荆州人,说九八年发大水的时候,为了“保武汉”,她和同学们走了很长时间的路去往另一个地方,到达目的地时每人发了个苹果。我那时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。

两天前我做了个大逃杀的梦。背景忘了,大概是你实际沉浸到了一个无法醒来的梦当中,然后要一路突破各种难关,瀑布冲击,绝壁攀岩,全部通关了才能最终从梦里醒来,每个关卡都很难,而稍有不慎就要重新开始。真的从这梦里醒来时我长舒一口气。

信息在变少。虽然在武汉,我们也只是看手机。

这两天我时常跑去厨房,透过窗户看外面,那是往日人最多的地方,现在大部分时间是没人经过的。窗外天气忽晴忽雨,风景却已经十几天不变了。我想象着它重新热闹起来的样子。

02-06-豌豆-在武汉这半个月的生活

【为受难者祈祷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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