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2-05-美猴王大世界-三线小城群众的“抗疫”十天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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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美猴王大世界(来自豆瓣)
来源:https://www.douban.com/note/751177255/
2020-02-05 22:09:18
1.23 腊月二十九
回家的日子。
航班上所有人包括乘客和空乘都全程佩戴口罩,我也不例外。入机场的时候进行了全身安检,闸口处量体温,医务人员只简单佩戴了口罩,并无其他防护措施,大多数地勤人员口罩也没有佩戴。
妈妈到机场接我,也没戴口罩。
回家路上,沿途还能看到人们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,结伴而行,有说有笑,显然一派刚刚采购完年货的样子。这是整个腊月里,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年味儿。年关将近了啊!
这一天,武汉封城了。这一震撼消息对于千里之外的小城来说,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,大家热火朝天地在为即将到来的除夕夜忙碌着,朋友圈里的本地同学依然在晒着餐厅美食和商场战利品,本地微信公众号也在宣传着未来几天市内的各项年节庆祝活动。
1.24 大年三十儿
在家休整了一天,爸妈说下午要到奶奶家去,除夕夜陪爷爷奶奶一起吃饭,我也没争辩什么。戴上口罩,准备出门。妈妈还说了句:“大过年的戴个口罩,像什么样子,太不尊重长辈了。”我依然戴上了。
这天下午出门前,我看了眼家里的一次性口罩只有四五个了,我回来之前好不容易抢到的N95口罩也只剩下一只了,所以拉着我弟先下楼去买口罩。跑了楼下四家药房(都是本地连锁的大药房)和一家社区医院,得到的结果都是一句冷冰冰的,“没货。“我追问什么时候可以到货,“不知道!”打发了我们。
年夜饭吃了馅饼,同座的长辈们也只是不走心地询问我”XX那边‘流感’不严重吧,我看只要不是武汉就都没事。听说是从什么海鲜还是动物身上传出来的,反正咱们没吃,也吃不上。“是的,家里的大多数长辈都以为是流感,并不知晓其实是”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“。
饭桌上,忽然有个粗犷的声音冒出来,”听说是美国人给中国人放的毒,想毒死中国人。“后面还有一番义正言辞的长篇大论。我没有抬头,也没有参与话题,全程安静地吃完了年夜饭。
这座小城是2022年北京冬奥会雪上项目的举办城市,所以从这个春节开始全面禁止了烟花爆竹燃放。以往一片噼里啪啦声中的除夕,不复存在了。我期待已久的年味儿,更淡了。
1.25 正月初一
这一天,爸爸妈妈决定戴上口罩。下午,我们又去了奶奶家吃晚饭。
里间的一个大概十平方的小房间,一张麻将桌占去了四分之三空间,四角齐全,边上还站了两三个围观的亲戚,不绝于耳的麻将声和徐徐飘出的香烟味儿,充斥了奶奶家一百三十多平的房屋。跟往年并没有任何差别。
姑姑说他们一家来的时候还专门绕道去欣赏了2019年底刚刚翻修完毕重新开放的火车站,这里上个月开通了到北京的高铁,也是这座小城第一次迎来高铁这个庞然大物。他们还说没机会亲自体验,去看看也是好的。殊不知那是人流量多么密集的地方啊!
晚饭时候二伯笃定地讲述他从邻居那里听来的“小道消息”:一旦被隔离起来,就只有死路一条,听说直接把你弄死了,根本不会救治,医生还怕传染呢。饭桌上还不时传来附和的声音,“肯定的,谁会救你啊,非典那时候就这样。”
原来这些声音和认知,早已根深蒂固在一些人的脑海里17年了。
这个春节在奶奶家吃的第二顿年夜饭,我依旧没有参与讨论,食不知味。
1.26 正月初二
大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,所以,我们中午去了姥姥家,拜年。
吃过饭从小区出来,一辆后备箱掀得老高得白色越野车吸引了我的注意。走近一看,满满两箱包装粗糙的白色口罩,上面的水印都晕染歪了,边上围了两个人正在打开微信向对方付款。
那个亮着自己二维码等着对方支付得男人扫了我一眼,立马问,”需要口罩吗?N95的!“
”多少线一只?“
”25。“
”一个?“
”没错。“
”太贵了,不用。“
”嫌贵就别买,反正就这么几个了,别人排着队想要呢。“
冷嗤一声,掉头就走。
只后悔当时没有拍下车牌号,事后想举报都没个像样的证据在手。蠢啊!
1.27 正月初三
平淡且无波澜的一天。基本没出门。
春节假期在这一天被宣布延长至2月2日了。
妈妈听业主群里有人说楼下药房来84消毒液了,立马戴好口罩冲下楼去买了一瓶上来,因为每人只限买一瓶。
从这一天开始,妈妈每天早晨起来开始用84消毒液拖地。还把家里的医用酒精放在门口鞋柜上,要求大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消毒。
1.28 正月初四
转折点:小城出现了3个疑似病例。
一夜之间流言猛如虎。“警车来xx宾馆带走了两个人,武汉回来的。”“xx楼被封了,所有人都被隔离了。”未得到证实的信息席卷了各个大小微信群。这些发布和转发的人,没有能力、没有兴趣、甚至觉得没有必要去证实这些信息,他们也许并非带有恶意,只是盲目地跟风凑热闹罢了。制造恐慌,人人有责。
因为大多数人都有一个侥幸心理:病毒不会找上我,我哪都没去不会染上。
这座小城很小,常住人口400多万,四面环山,交通闭塞,外出人口少之又少,外来人口更是微乎其微。毕竟,高铁都是刚刚才有,绿皮火车的时代还未结束呢。
顶风作案去姥姥家吃饭,进入小区已经要开始登记了,姓名、性别、年龄、身份证号、联系电话、外加最重要的一项——体温,结果还没测成。填写完前面几项基本信息后,戴红袖标的一个年轻男人说他同事去领体温计了,让我稍等一会儿。我便听话地站在一边等着。五分钟不到旁边已经围了四个人,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等着人家来给我们量体温。最终也没有等到,因为他的同事一直没来,再吹一会儿,或许我们原本健康的身子反而真的要发烧了。
1.29 正月初五
小城确诊了1例。
那位患者的详细信息(姓名、年龄、身份证号、家庭住址、春节前后的活动轨迹、以及亲属信息)开始在各个微信群和公号被疯狂曝光和转发,并且还附上了惊悚的文字,“兄弟们,病毒来啦,远离这些人!”
我们全家人都没出门,抱着手机宅了一天。
家庭群里画风突变,“大家不要再走亲访友啦,xx小区已经封了。”钟南山院士的话也在一次次转发下被推上了“神坛”。
此前有一份网上疯传的武汉回来河北各城市的人员信息名单,大约标记了回张人口有300多。而这一天,要求人肉并公布这300余人信息的声音此起彼伏、甚嚣尘上。原本就是个子虚乌有的东西,如今反倒成为“证据”了。
1.30 正月初六
小城确诊6例。
一夜之间,新增了5例,其中还包括1名危重。
头脑一热,想在家烤蛋糕,但无奈没有黄油、芝士和淡奶油等原材料,我便提议去趟超市。被妈妈一口回绝。最终,还是溜出去了。
出门碰到了隔壁邻居家的大哥,许久未见我们便隔着口罩聊了起来。他们一家是县里人,本打算年后回老家探望双方父母,但突然收紧的疫情力度让他们的计划泡汤了。“家里有小孩,最近又不能出去,只能躲到电梯口抽烟了,不然要憋死。”聊了一根烟的功夫,他说还要再来一根,实在呛人,我火速冲进了电梯。
家里的电梯、楼道到处都是刺鼻的消毒液味道,院子里挂满了宣传防疫的横幅和海报,小区门口白了一张桌椅,坐着两位臂戴红袖标的社区工作人员,对非本小区的来访人员进行登记。这些,都与记忆里2003年非典时候的配套,如出一辙。
要去的目标超市距离我家都只有一条马路之隔,沿途大部分店铺紧闭,路上空旷无人。进入超市需要佩戴口罩并测量体温,我自己还全程戴了手套,避免皮肤直接接触到外界任何东西。即便如此,回家后进门第一件事还是给自己消毒。
其实今天天气很不错,天蓝地净小风暖暖,但仍不敢多做停留。
1.31 正月初七
中午就着一桌小菜,嘴馋喝了两杯红酒。三个来回,一杯酒下肚,许是三巡快了点,口深了些,本就不胜酒力的我,一顿饭后,双颊微红,头晕目眩,走路颠簸,坐如头顶钟,站似足蹬云。整个脑袋都不自觉地烧了起来,心里一个咯噔,该不会是发烧了吧?有了这个念头之后,竟开始觉得浑身疼痛,两臂发酸,双腿无力……好多症状都涌上心头。
立刻量体温,36.1℃,睡了一觉,又回归精神抖擞。哎,其实就是一杯酒醉了人,才惹出了这许多故事。真是一出好戏。
宅在家的几天,一直扮演者宽慰爸妈不要过度紧张的角色,不成想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沦陷了。终究是这小城人,一惊一乍的。
这天晚上,“双黄连口服液可抵抗新冠病毒”上了微博热搜,药店门口连夜排队买双黄连的图片和视频刷爆了那晚的朋友圈。
2.1 正月初八
原计划明天(2月2日正月初九)就要离家去开工了,谁承想现在意外得到了可以在家多温暖一周的时光。两天宅在家,实在上火的厉害,这都要怨北方太过热烘烘的暖气,从喉咙到大肠,烤得整个人都干燥的要命。所以,我不出意外地,喉咙痛了。一旦有了这个症状,便千方百计想要出门走走。避开了外面人流较大的白天,晚饭后七点半硬着头皮武装好出门了。
小区门口负责登记来访的社区人员早已不见了踪影,只留下两张桌子孤零零地在冷风口屹立,桌上挂着的印有防疫宣传大字的红色横幅也早已被风吹得掉落一半,另一半跟着风上下左右抖动并发出呼啦的声音。
顺着小区门口,沿着空旷的大马路向市政府方向走去。仍如往年春节一样,一路张灯结彩,灯笼高挂,模拟出了各色花样在争奇斗艳的样子。然而,灯光愈是热闹,道路愈是安静,我被簇拥在中间快要窒息。没有行人,没有车辆,只有我和弟弟二人。路中央正在倒数的红灯数字失去了意义,彷佛这座城市要永远这样停滞下去。变绿灯了,依旧没有人,没有车。“恐怕这个时候我们在路上跳舞也没有人管吧。”弟弟摸出手机,播放了首音乐,随性舞起来了。
那是晚上8:11,本就安静的小城这个时候已经完全进入了梦乡。
愿,小城安好。武汉健康。中国常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