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-25-林培源-疫情时期潮汕小镇青年日记(2020-1-2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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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林培源(来自豆瓣)
来源:https://www.douban.com/note/750115544/

2020-01-27 00:13:10

我所在的潮汕小镇位于粤东,和饶平接壤,沿着三二四国道再过去大约半小时车程,就是福建漳州了。

离开这里到深圳上大学之前,我对世界的认知、对土地、自然万物甚至是对自我的认知,都是由这片土地所赋予的。非典的时候,我上初中,那时只听闻有镇上的人在广州读大学,被隔离了,抢醋抢盐的事时有发生,我们家也不例外。镇上有一个醋厂的老板,就是从那时开始发家的,非典最严重的时候,醋价疯涨,从一两块一瓶,涨到了二十块一瓶。

我没想到的是,许多年后,醋可杀死病毒的谣言还是满天飞,我爸自从告别水产养殖业(他养了二十多年牛蛙)后,曾在非典时期发家的醋厂那里干过一阵子活。他身强体壮,醋厂的活不重,工作环境也很卫生,伙食不错。那阵子他体重增加了不少。

这次没有人抢醋了,改为抢大米囤大米了。而事情的起因,是今早广为流传的一份文件,汕头市政府发布公告,宣布市内公共交通,包括船只、网约车等,禁止一切人口进入汕头市区,不过途径汕头的高速不封路。消息一发出,整个汕头包括底下的村镇都炸开了。微信时代,消息流传极快,我是陪盼妹在来澄海城区的路上看到消息的。当时打的滴滴,司机在村委会门口等我们的时候戴着口罩,上车时我们聊天,不经意间,我瞥见他戴上了口罩,一问才知道,网约车公司有规定,疫情时期,必须佩戴口罩,否则扣分,不能出车。我和司机聊起暂停交通的消息,他和我说,区和区之间也开始(对过往车辆)测体温了,高速路口也是如此。他很庆幸这时候暂停交通,虽然春节期间网约车有补贴,但他也不想跑,所以听闻消息,他松了口气。

没想到的是,“封城”的消息维持不到下午就撤回了(外媒第一时间报道了汕头block down的新闻)。这期间发生的最大的事就是,民众上街、冲进店铺、商场抢大米,封城带来的恐慌,让大家都失去了理智。而我也不免感到害怕,到了城里后,我给我妈发微信语音,让她去买米以防万一,她回我说,镇上的米铺都断货了,挨着公路的大商铺大门紧闭。我妈说,老板们估计是想趁机哄抬米价,所以暂时对外宣称没货,卖不了。听到消息,我的第一反应是上京东下单,给家里和盼妹家都买了大米。

可笑的是,睡了个午觉起来,解禁的新闻满天飞,电视台也滚动播放,大意是公共交通工具消毒后,继续正常运营。我松了一口气。丈人有熟人,能买到米,丈母娘听说解禁,让我把下的单取消了。

这个“朝令夕改”的事件再次发酵,成了舆论讨论的焦点。我们明白,“封城”背后的舆情压力,以及最后解禁的缘由,只是在这样的危急情况下,民众的反应过于剧烈。这可以算得上某种灾难应激,反正不管情况如何,首先要保证温饱,天会不会塌下来,谁知道呢?

第二件揪心事,和学校有关。原来在我们放假回家的这段时间,由于疫情升级,学校有关部门把我们两栋博士生公寓楼的一层和二层征为隔离层。我们那一栋楼住进了二十几个从湖北、武汉返回的“疑似”感染的学生。宿舍楼的微信群炸开了锅,大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,因为所有楼层都共用一个通风系统和下水道。早先非典时候,香港有居民楼整栋楼感染,就是因为这个原因。

大家在群里商讨,应该用什么方式抵制这件事,让学校将疑似病例转移到一栋空楼,否则一旦春节学生返校,后果不堪设想(毕竟楼里还有很多没有回家过春节的)。大家心里有数,我们有知情权。

群里楼长转达的消息是,下午学生服务中心开了会,最后决议是会动员湖北、武汉返校学生转移到清华的新斋(那里曾是我们人文学院的办公楼,去年年底腾空,学院搬到新建的人文楼了),再一个就是,学校发了通知,离校学生的校卡禁用了,所有返校学生必须第一时间到学生服务中心去激活校卡,再进行信息登记。尽管如此,大家还是不放心,觉得有必要尽快推动转移的进度。我拟了一封投诉信,在微信里向国务院办公厅留言,说明情况,群里也有其他同学干了同样的事。庆幸的是,到了晚上,学校通知我们春节开学延迟,先前未经学生同意而征用的楼层也即将腾出来。有个博士生同学春节没回去,在群里说自己闻到了一股风油精和花露水混合在一起的奇怪的味道,他待不下去了,想离开学校。我看了,感觉又诡异又好笑。

信息时代最方便的是,你可以远程参与到某件事情之中。写投诉信时,我有些担心毕竟疫情刚开始时,有八个所谓的“造谣者”被处罚了(事后证明,这八个人并没有造谣)。一方面害怕自己可能措辞不当,信息不到位,又怕后续有其他情况,会让学校给盯着。但仔细一想,觉得自己做的事并没有错。

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,学校要求我们务必不要提早回校,开学时间另行通知。这种未知,往往带有”等待戈多”的荒诞。我有同学原本订了正月初三的票回去,打电话到学校一问,被劝退了,无奈只好退票,安心在家待着。

晚上我和盼妹戴着口罩下去买奶茶喝,我开玩笑说,这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喝奶茶,因为宅着实在太无聊了。有人在微信群里发了数大米、数葡萄干的照片,这种特殊时期的黑色幽默,有一种让人觉得好笑,又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无力感。

街上空空荡荡的,除了无人看守的夹娃娃机和零星几家服装店、鞋垫开门,其他店铺一律关闭,奶茶店倒是生意很火,店里还有没戴口罩的人在喝奶茶,三四个,都是年轻人。美宜佳的老板娘戴了口罩,店里有她的两个孩子,都没戴,儿子在收银台写作业,女儿手里拎着一只口罩,来回地蹿,一个婆婆坐在小板凳上,看着进进出出的顾客。从她的外表和穿着打扮可以判断,她不是潮汕人,很有可能是老板娘的婆婆或者母亲。我用普通话提醒她要戴口罩,但是她一脸慈祥地笑着,也没当回事。

买了奶茶回来,这一天就要过去了。没人知道疫情什么时候结束,也没有人知道,自己会不会不幸感染,因为已经有案例显示,你可能在没有任何症状显示的情况下,就中招了。

我很想早些回去,即使在宿舍里带着,每天自己做点东西吃,或者食堂打包回来,安心写论文也好,但现实情况似乎并不允许。如果开学延期,毕业势必也要延期,对我这个读了五年的老博士来说,或许一个值得纪念的毕业季。

今天的日记写得有些凌乱,一半发生在镇上,一半发生在县城,一半发生在此刻离我很远的北京。

就这样吧,祝大家去病弃疾,共同渡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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